[心得]命運之人：與現實連結的深刻小說

比起前幾套山崎豐子，這次讀起來快多了，要不是因為零零碎碎的事情打亂，幾乎可以一天一本解決。一方面是因為書不厚，二方面是因為故事運用的不再是較生硬的醫學、銀行、商業專業用語，而是新聞採訪自由、政府威權等等我比較熟悉的語言。在上冊導讀〈記者的宿命〉（資深新聞評論員范立達）中，其實已經把梗破得差不多了，但神奇的是，就算你已經知道故事的走向，依然還是會對精彩、順暢而進展快速的情節著迷不已，一讀就停不下。

與現實連結，是我對這部作品最深刻的心得。正如書中所寫：「本作品為根據事實進行創作的虛構小說。」這部《命運之人》，是以日本外交洩密案「西山事件」為背景展開的故事。閱後查資料，你會驚訝地發現，原來書中的一切，什麼洩密案、角福戰爭、諾貝爾和平獎，幾乎都是真實存在的，而且沖繩與日本本土的衝突與隔閡，更是現在進行式。

這部作品十分貼近我們的生活，讀了之後，我對現實中的不少類似問題，例如報紙內容的撰寫方式、媒體人爆料、記者會等等，都開始用不同以往的眼光來看待。或許，所謂「資深媒體人」的天花亂墜，還有那些報紙常見的「據了解」，都有許多我們這些無法接觸的平凡人所不知道的內幕。孰真孰假，卻似乎更難以分辨了。

仔細看三冊的封面，設計得極有巧思。上冊是一個人走在波濤洶湧的海堤上，彷彿弓成亮太冒著危險，即使踏在鋼索上也要取得獨家新聞的心境。中冊是幾乎被浪花淹沒的燈塔，就好像面對政府惡意逼近的弓成一行人，希望能藉由公平的審判，迎來未來的希望。下冊是一葉輕舟飄於平靜之水，暗示著弓成經歷過了大風大浪，總算找回內心。

這次故事的時間拉得很長，從主角弓成亮太風光的記者生涯到他當了祖父。幾十年的時間，因為一個粗心，讓弓成的命運有了重大轉變，連帶弓成的家人、弓成工作的報社等等相關人，都因此有了轉折。諷刺的是，不變的，似乎只有始終不肯承認的外交官員。

山崎豐子的書，似乎都有遵循著固定的時間軸在進行。因為我總覺得「田淵幹事長」、「佐橋首相」我好像在前幾套書有看過啊XD

也因此，讀完山崎豐子的書，就好像把日本近代的歷史複習了一遍。雖然她大都不會直接描寫政界，但透過無論是醫療界，還是銀行界、商業界，到這次的媒體業，都能看出日本近代發展的軌跡，以及其中血淋淋而黑暗不堪的醜陋，進而開始用不同的角度看待現實。

例如，雖然我對《不毛地帶》沒有太深刻的體悟(所以沒寫心得)，但至今仍對某些情節歷歷在目，其中最難忘的就是主角壹崎正和老闆來到某位超級政治大老的家中，拜託幫忙的情景。那位大老一邊欣賞一邊餵養著家裡孔雀園裡的孔雀，一邊比出一個數字，暗示著回扣的比例。
從此，我就知道，不用對政治人物的清廉形象抱持太美好的想像，因為職位越高，就越有可能伴隨著更錯綜複雜的金權遊戲。

例如，在《華麗一族》中，我看到了銀行業的激烈競爭、銀行放貸款的態度，以及政商婚姻所構成的裙帶關係。從此，我在看金融業合併、金改案等的新聞時，總會想起不知背後是經歷了多麼洶湧的波濤，才有今天的結果。在看最近頂新被銀行追貸的新聞，想起銀行的放貸標準，其實根本就沒有什麼標準可言，可說是完全依靠銀行高層的一念之間。在看富人聯姻時，更會想到：「唉，又是一顆建構裙帶關係的棋子。」而幾乎對王子與公主幸福美滿的結局，不再抱有夢幻的羨慕。

這次當然也是。

下冊推薦序〈人生最終的答案，叫做「命運」〉（作家、「總幹事」黃國華）中，指出書名「命運之人」，指的不只是主角弓成亮太，更可以是整個沖繩。

下冊算是相對之下比較難啃的，因為包含大量的沖繩歷史資料，而這些歷史又大多是與戰爭相關的。其中，有章節是透過書中人物的口述，道出戰爭的殘酷。在二戰中，沖繩是日本唯一發生地面戰的地方。雖然我始終拋不開對日本侵略的反感，但看到那些敘述著可怕場景的文字，儘管稱不上同情，但依然是難過而沉重無比。戰爭本來就是殘忍的，不能用「南京大屠殺死了三十萬＞原子彈死了二十萬」這樣無意義的算式，來定義何者較值得同情，因為不管哪一方，都失去了無數的生命，都造成了難以癒合的傷痕。

因為讀了書，開始會主動點開沖繩相關的新聞來看。例如最近隨著日本大選結束，執政黨在沖繩慘敗，與美軍基地的遷移問題拖不了干係。新聞中的美軍普天間基地，正是現在沖繩的爭議問題之一。看了維基，才知道書中美軍性侵女童案、直升機墜毀大學的事件，正是發生在這裡。
從此，沖繩對我而言，不再只是一個日本的渡假勝地，而有了更複雜的涵義。

除了沖繩之外，當然就是媒體與消息來源之間的關係了。
例如，最近某資深媒體人指控總統收受不當政治獻金的事，在讀了書之後，我開始會想，到底該媒體人的消息來源是誰？她放話的動機為何，是個人因素，還是受人授意？如果是前者，那她這樣是否有違記者保護消息來源的職業道德？如果是後者，那是不是代表這僅是一場更大的政治風暴正要揭開序幕而已？

另外，關於媒體報導自由、國家權力、司法審判等等，隨便一個都是可以探討個沒完沒了的大哉問。
面對權力的威逼，我竟開始對司法的公正性產生了懷疑。意識正對抗著，感覺有一方激動不已地喊著「都是政府權力迫害的錯！」另一方卻仍意圖堅守，希望我相信正義依然存在。一個顯得消極，覺得再怎麼抵抗都沒用；一個顯得積極，覺得只要奮鬥到最後，就算沒有實質成果，歷史也能給予評價。唉，我該信仰哪一邊呢？

最後，且讓我引用一段中冊推薦序中的文字，作為本文的結尾，希望大家可以透過這套書，自省，並用更精確而深入的眼光，看待現實中發生的一切。

山崎豐子女士在這本書中所傳達的並不是一個虛擬的傳奇，而是隨時會在現代社會中爆發的爭議，在這場審判中，法院要決定的不只是國家機密的定義和不同面向權力的衝突，還混雜了激烈競爭中媒體尷尬的定位、記者的私德，乃至媒體道德對於正個新聞自由的影響。隨著故事的進展，我們將瀏覽過一項項的證據和法律理論，讀者將可以站在法官的角度，試著為這樣的一個議題做出判斷。即便沖繩回歸並非我們熟悉的政治議題，然而議題本身可以代換，但各項原理原則卻是相通的，身為一個民主國家的公民，隨時在心中準備一把尺，將會幫助我們在面對類似問題時，量得更清楚。（〈一場審判，改變了什麼〉律師、文字工作者李柏青）